《一个女兵的悄悄话》第06章及《一个女兵的悄悄话》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读者小说网
读者小说网 穿越小说 重生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官场小说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小说排行榜 推理小说 同人小说 经典名著 耽美小说 科幻小说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短篇文学 重返洪荒 官道无疆 全本小说
九星天辰诀 我欲封天 小姨多春 完美世界 罪恶之城 官路红颜 雄霸蛮荒 苍穹龙骑 孽乱村医 绝世武神 神武八荒 主宰之王 女人如烟 帝御山河 一世之尊
读者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个女兵的悄悄话  作者:严歌苓 书号:44762  时间:2017/12/10  字数:8635 
上一章   第06章    下一章 ( → )
  进藏演出出发那天,刘队长把徐北方和孙煤分别安排到两辆车上,他看出这俩人有某种苗头了。见徐北方上车,大来都轰他:“噢!谁要脏猪上我们车!”他一向被公认为全队最脏的,因为每次查卫生他都锁了门逃跑。惟有陶小童红着脸,眼里闪着一片喜悦。

  才九月。达马拉山上就下了大雪。刘队长颇有经验,沿途不少小兵站都放弃演出,生怕在高原好季节结束前赶不回内地。没想到还是遇上了雪。

  公路挂在山边上,险得像古栈道。深不见底的山涧,像大山咧开的嘴。车慌里慌张地在逃避它的噬。在深远的涧底,传来细微的淙淙声,那是未封冻的溪涧,是大山分泌的唾涎。这样巨大而柔软的“嘴”两辆“解放牌”填进去连声响都不会有。它将不动声地消化它们。

  车在半山停下休息。女兵们慌了,四下里白茫茫一片,无论你在哪里蹲下,几里路外都一目了然。她们转来转去,蔡玲憋得直扭秧歌,却实在找不到一块可靠地方。

  刘队长朝几个正往高处攀的女兵喊:“你们干什么去?!”

  “上厕所!”

  “不是说过以汽车为界,男左女右吗?…”

  徐北方端着照相机到处瞄准,这时说:“别管她们,她们想找水马桶!”

  司机小一边检查车况一边用假嗓子学道:“停车——我的帽子被风吹跑了!停车!——我的手帕!停车——我们要喝水…”他断定女兵除了瞎耽误工夫,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女兵们好容易选好地形,但又出了新问题:雪下得太深,一蹲下,股就坐进雪里了。于是大家开始扒坑。扒着扒着,陶小童扒出一大摞搪瓷碗,同时有人扒出个纸箱,里面竟是成打的运动服!这一来,蔡玲怎么也不肯走了,一口气扒了十几个坑,却什么也没扒出来,手套冻成了大冰疙瘩。大家被她淘金般的疯狂吓坏了。

  刘队长看看表,纳闷这帮姑是否真去找水马桶,一去不返。他对伊农说:“叫她们回来!”

  伊农糊涂了:“我去叫?!”

  “你吹号啊!”‘

  伊农随时随地抱着他的号。号盒子外面套着帆布套,帆布套上贴了三块“伤止痛膏”第一块上画把雨伞,第二块上画只酒杯,第三块上画了个箭头,还写上”请勿倒置”他只要有空就把号拿出来练,吹到高音总要吹破,偶尔没吹破,大家反而不踏实:感觉如履薄冰,早晚冰要破,不如快些掉下去。

  伊农对着远处吹起熄灯号,他只记得熄灯号的号谱。

  男兵们聚在一堆讨论这地方的地名。

  “这地方叫‘鬼招手’。有一次——我这可是听一个爷爷辈的汽车兵说的——这地方一连翻下去四台车…”司机小说:“临到第五台车,司机看见前面有了影子一晃一晃的,然后方向盘就不当家了,跟着那影子就去!这小子还算有脑子,死死踩住脚闸。等车煞住,他下去一看:乖乖!前轱辘只有半个挂在山边边上!”

  大伙听得魂飞魄散,但又故作轻松地把小推来搡去,嘘他道:“!”“屎!”“扯你的淡!”

  司机班长更正了这个故事,说他自当了汽车兵就听说什么“鬼招手”不过谁都搞不清它在啥地点,碰到一处险路就说它是“鬼招手”

  这时彭沙沙大声报告,说女兵们在山洼里挖出了宝藏。

  徐北方端着相机连滚带爬从雪坡上奔下来。蔡玲还在到处刨坑,还是什么也没刨出来。徐北方拿起一只摔破了相的搪瓷碗,像鉴定古董那样反复打量起来。

  “这有啥稀奇嘛。”司机班长说,他指指山顶:“哪个背时鬼从上头翻下来了。”

  “那车呢?”有人问。

  “恐怕掉到下画去了。有次一辆车从五道班一下掉到一道班。”班长轻描淡写地说。顿时有人往山涧里探身,但立刻连喊“好家伙”倒退回来。

  “那…那人呢?”

  “人?”司机班长意味深长地翻翻白眼。问得好蠢,搪瓷碗都摔扁了,人还不零散了。

  蔡玲不敢再刨坑了,生怕刨出胳膊腿什么的。

  女兵们提出要照相,男兵说到底她们膘厚,经饿耐冻。早上出发太早,大家空着肚子想多赶些路,没料遇上雪,预计的午饭已落了空。刘队长只好让闹饥荒的小子们先走一步。孙煤趁机留下来,与徐北方同车。

  陶小童突然有些不快活了。这情绪很暧昧:她不愿自己与孙煤同时出现在徐北方面前。彭沙沙跑来抱怨,这山上的风竟把她的棉帽也能刮跑。“把你的军帽借给我照相!”但那帽子她死活扣不上:“啧!你脑袋怎么这么点大?”

  陶小童想,也不知咱俩谁脑袋没长合适。

  刘队长有时也纳闷;当时不知搭错哪神经,把这丫头挑来了。有人分析,队长潜意识里感到这丑姑娘长得像小半拉儿,所以发生了情感上的错。不过谁也不敢当面说彭沙沙和小半拉儿相像,她听见这话就气得不想活。她怎么能与那个小怪物同而语呢。她能唱能跳,什么都敢来。有次居然说了段评书,那千般万种的脸谱,使队长暗想,这姑娘说不定在这方面有前途,招她来不算太亏.

  彭沙沙拉上班长孙煤合影。进藏前每个班配备两支长一支短,现在正好做照相的道具。一高一矮两个女兵都斜挎“五四式”手,横眉立目,虽是合影,看上去像谁也不睬谁。合完影,彭沙沙要求单照一张,不巧一阵大风吹散她的头发,她顾不及蓬得老大的头,做了个挥手向前的动作。顿时有人指着她大叫:“啊呀——鬼招手!”

  这张照砸了,彭沙沙要补照一张。蔡玲不干了,说她俩合买的胶卷,彭沙沙已照够了数。

  再坐上车,大家都感到心神不安。他们对川藏线的险恶领略一路,今天才算见到实证。司机班长发现防滑链也不能使车辆与冰层的磨擦系数增大,只好频频踩煞车。车后一条车辙小心翼翼地扭来扭去。那摞搪瓷碗扔在车中间,给人不祥之感。人们看它一眼,心里就默默合计:说不定明年后年,有人在积雪里扒出锣呀鼓呀什么的,还有伊农那把宝贝号。

  车将到山顶时,雪停了,天地间失去了惟一的动感。四野全是白的,一切都没了棱角,没了层次,没了反差,但极亮。视神经已发生危机,因为它投出去的所有信号都被迅速反回来。整个纯白的世界成了无生命的真空,使人焦躁、憋闷;使人产生尽快突出去、撞出去,撕破这无尽白色的疯狂念头。努力想在白色里寻一丝隙的眼睛,像在无际大海里的泅水者,疲力尽地企望一块礁石出现。人们充分感到白色所具有的巨大恐怖。似乎再持续下去,人就会被这太单调、太冷酷的空间得发狂。

  气温低得吓人。不少人拆开背包,把棉被拿出来披在身上。孙煤与陶小童合盖一条被,徐北方挨着孙煤在打盹。过不一会儿,陶小童发现自己这一半棉被越来越少,原来孙煤又匀出一部分给徐北方。

  又过一会儿,孙煤也暖暖和和地睡着了。

  车猛然颠了一下,陶小童忽然一冷,这才发现盖在身上的棉被颠掉了。去拾棉被时,她大吃一惊:睡的徐北方和孙煤,俩人竟手拉手;俩人的手难分难解地扭在一起!原来他俩在棉被下面另过着这般小日子。她感到狠狠上了一个当。好像埋了个宝贝在那里,许多天挖开一看,它刻着别人的记号。车上人都昏昏睡,没人注意这个惊险场面。她脸红腮热,心跳得没了章程,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

  也许只是一刹那的迟疑,她重又将棉被给他们盖好。这回只盖他们俩人,她退出来,宁可挨冻。那是仅属于他俩的秘密小世界,她不该介入,也没资格介入。她冷得要命,当然知道棉被下有多温暖,可她不能硬挤在里面,像挤进别人家里、厚脸皮的不速之客。

  孙煤醒来时,看见陶小童被冻得鼻青脸肿,眼边一摊冻成冰的泪渍。她横问竖问,陶小童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有句誓言恰好形容她眼下的心情:“嫉妒的沉默是最吵闹的。”

  更糟的事发生了:车抛了锚。司机班长修到天擦黑,它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每个人都冻得半死,饿得发晕。

  “刘队长,中午咱们为什么不进洛桑兵站吃饭呢?”

  “你废话。”队长说。路过洛桑兵站时。见几个战士还在门口贴演出队的大标语。他们看见车上的大红鼓和女兵,一齐欢呼起来。当时大家一口咬定,宁可不吃饭,也不能为这么个小不点兵站耽误时间;他们十来个人,也得正经八本演一场,不划算。几个战士正欢呼着,见车非但不停,反而加速,顿时感到事情不妙。一个战士跳起来喊了句什么话,其他人呆若木,失望之极地目送他们逃命似的从兵站门前一驰而过。刘队长当时觉得这行径多少有点无

  “前面那辆车恐怕已经到兵站了!”

  “肯定到了!早知道我坐那辆车走…”

  “照相照相,哼!…”

  “搞不好他们现在正吃罐头!”

  “热乎的!”

  “唉呀——我恨死他们了!”

  “吵啥吵啥?!”团支书制止女兵们的嚷,有成竹地微笑着。突然,他解开大衣,从里面掉出四个焦黄的烤馒头。等一瞬间馒头化为乌有,有人才想起方才吃下去的东西好像很烫。怎么会烫呢?这冰天雪地。

  “车一开就是锅炉嘛。”徐北方用手指将嘴边一粒馒头渣抹进去,意犹未尽地嚼着:“你们想,水箱的水都能烧开。这么简单的事还用伤脑筋?”

  女兵们一齐嘘他:这么简单的事,你那个聪明大脑怎么没想到啊?你这人真无赖,吃掉最大一块馒头,还要卖乖。你差劲透了…

  团支书在一边憨憨地笑,似乎数他吃得最。谁也没留神,当大伙呼啸着扑向馒头时,他就这样袖着手笑。他笑得如此踏实,没人会相信他一口也不曾吃。

  一块拇指大的馍,带着清清楚楚的轨迹落进胃里。失业多时的胃顿时被唤起责任感,过分殷勤地工作起来,表示它对付那样小的食物,实在太轻易了。它搅动得人们心慌意,甚至比什么也不吃更饿。似乎刚才的饿是抽象的,这一来变具体了。大家苦恼地面面相觑,仿佛在探询有什么法子可以平息胃的闹腾。

  女兵们翻着各自的挎包,有的翻出一两颗糖果,有人抖出十来粒瓜子。男同胞们大度地表示,决不参与她们“过家家”在大家搜刮家底时,惟有蔡玲死抱着挎包不放。那里面有一只硕大的苹果——那是专门生长在高寒地区的苹果,质紧,水分少。当时那个农场端出它来招待时,没人瞧得上这种酷似红薯的东西。蔡玲有远见,藏了一只下来,那一只约有四五两沉。现在她成了财主。一想起它那粮食般的果,众人馋得受不住了——它彼时彼地的缺点,到此时此地全成了优点。但无论谁,怎样导,蔡玲都毫不动心,把挎包抱得笃定。班长孙煤想,得跟她挑明了说,山里姑娘脑子不拐弯。

  “喂!蔡玲,你挎包里怎么凸那么大个包哇?!”

  “啊?…”她看看班长,又看看挎包,似乎也感到这凸得奇怪。

  “是什么呀,里面?”

  大家怀希望地看孙煤近目标。

  “啊…”她用手在挎包外面摸,摸得打心眼里舒服。

  “是苹果吧?”女班长大眼紧盯她,叫她无法逃遁。

  “是苹果。”她根本不回避,诚实得令人感动。

  孙煤又盯她一会儿。“噢…”女班长了气。仿佛说:原来是个苹果呀。

  大家反倒跟着孙煤窘迫起来。蔡玲坦然地抱着挎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苹果?!谁有?!”徐北方假装从瞌睡中惊醒,用贪婪而激动的嗓音问。

  “我呀。”蔡玲温和地告诉他。

  “咳!这会儿有苹果,还等什么?吃掉算了!”他嗓子眼里简直快伸出手来抢了。

  “我不想吃。”

  “你为什么不想吃?!”

  蔡玲咯咯地乐了,乐他竟提出这样无理的问题。

  “那你拿出来,给想吃的人吃!我就想吃!”

  她又乐了,乐他竞有这样无赖的打算。

  “这样好不好——现在算借,回成都还你十斤苹果!”

  她乐得更乎,乐他竟有这样不屈不挠的劲头。

  “你借不借?”

  她闷了一会儿,忽然说:“哪个要你还!”

  “徐某人说到做到——诸位别急,苹果由我来分!”

  大家想,到底这小子有能耐。

  “我不借。”

  “啊?!”他像被敲了一闷

  “我从来不向人家借东西。”她很自负地说。

  人们一想,也是。

  徐北方突然冒出火气,纯粹是恼羞成怒:“你这人也太不像话了!葛朗台!阿巴贡!抠门儿!”

  “咋个嘛,是抠嘛。我又没抠人家的。”蔡玲不恼,慢说道。她对自己的吝啬抱如此磊落的态度,使徐北方那一系列带揭的词,全无意义。

  忽然,很远很远,响起马达声。

  司机班长从引擎盖下伸出头听着:“有车!这下好了!”十分钟之后,一辆军车慢慢开上来。他赶紧准备好一条钢缆。

  司机班长将车拦下,从驾驶室钻出了年轻的汽车兵。商量一会儿,对方连说不行。班长的计划是十分冒险的;在这样的夜晚,行这种冰雪之路,沿途有数不清的急弯、死弯,即便单车行驶都是玩命,别提再用绳子拖上另一辆瘫痪车。年轻的汽车兵拒绝合作。

  大家眼巴巴看着车开走了。司机班长团起一个大雪团,狠狠砸在那车股上。

  山谷又重归寂静。有人哼唧,说脚好像不在了,有人的口罩冻成一块铁板。刘队长动员大家下来围着汽车跑步,但他自己刚跑两步就不行了,高山缺氧差点让他背过气去。团支书不断背诵:“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他的声音很有点悲壮意味,但老要被徐北方打断。徐北方一听他背诵就莫名其妙地呻一声:“哎——哟!”

  司机班长不知怎么一鼓捣,车居然”轰”一声响了,大家刚一欢呼,它却“嗤”地一声又“昏”过去。

  “都下来推!”班长喊。

  人们纷纷将信将疑地把肩抵到车的各个部位。团支书突然哼起家乡的号子,大家都跟着他哼,奇怪的是,这会儿没人计较他是否走调。徐北方把整个后背挤在轮子上,两脚快速蹬地,看上去又蠢又卖力。团支书的力量却用得很实惠,车似乎因他发力而挪动。

  “要是…他妈的这样把车推到兵站,我干脆现在死掉算了!”徐北方挣扎着说。

  孙煤挤在他身边:“你少说落后话!”

  这时大家发现有个人还留在车上。

  “蔡玲!”孙煤怒喊“你好意思?大家推,你坐?!”

  “单缺我一个呀?”她柔声细语,但所有人还是听出她声音是突破某种阻发出的。苹果!她正在独那个足有半斤的苹果!她给自己安排了好时机:趁车上没人,免得自己吃起来不得清静。

  “真恶劣!…”许多人说“下来!”

  “让她吃吧,”徐北方道“她心疼我们:吃了它让我们推着轻些!蔡玲,您慢慢吃噢,别噎着!”

  有人不住笑起来。努力喊号子的团支书愤怒了:“笑什么?!”

  司机班长猛转手摇柄,快要累瘫了,始终大叫:“有希望!有希望!”

  车终于发动,只是老在原地打滑。原来后轮正停在低洼处。团支书毫不犹豫大衣垫上去。大家都跟着大衣,刘队长大声疾呼:“没必要!冻死你们!”

  团支书冻得合不拢下巴,仍喊号子。

  车开出去十多米,死活不再往前了。它与大家开了个辛酸的玩笑。空气冷得凝固了。女兵们搂作一团,有人偷偷起眼泪来。她们感到绝望,似乎永远不可能走出这冰雪世界了。

  团支书又背诵:“我们的同志…”他虔诚地相信它能解决一切:冷、饿、疲乏、缺氧。他冻得上下牙磕,因为大衣还被车轮住,怎样也拽不出来。当他朝女兵们背诵时,她们吓得不敢哭了。

  突然一道车灯过来。刚才撇下他们的年轻司机不知怎么又返回来了。有人建议揍他,有人说先看这小子葫芦里卖啥药。

  “我想想不放心。都是女娃子,万一碰到狼啊啥子,晓得你们会不会放哟。”他解释自己的动机“同生死,共患难嘛!”

  司机班长“哼”了一声,坚决不领情。

  他从车厢摸出几个纸板箱和一些木条,泼上点汽油,燃起一堆火。大家总算有了点暖意,想这小子还不太缺德。遗憾的是肚子还瘪着,要能有点吃的,这日子就不算坏了。

  徐北方这时低声音:“我探到一个情报:那车上装的是罐头!”然后他富有煽动地加一句:“咋样?!”

  “当然吃!”

  “跟他商量商量。”徐北方说“我担保他小子也饿得肠粘连了!”

  一听要吃罐头,年轻司机跳起来:“我这是战备物资!”

  “你怎么死心眼啊,”徐北方开导他“战备物资不是给人吃的?今天这情况不跟打仗差不离了嘛!”

  “战备物资不能随便动用!”

  “谁随便啦?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吗?你说说,还有比这情况更特殊的吗?”

  “宁愿饿死,也不吃战备物资!”

  徐北方急了:“我他妈真想找个东西,照你脑瓜来一下,看看里头是不是实心儿的!”

  刘队长及时进来:“这样吧,小同志,我们给你上级写封信,把责任算在我们头上…你瞧,全是女兵,一整天没吃饭了…”

  “我…我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一顿饭呢!我夜赶路,就为送这一车战备物资!”

  徐北方说:“我们买你的,行不行?”

  “我不卖!”他感到大受侮辱。

  “少卖点,我们给你开张收据!”队长点头哈陪笑脸。

  “对了,少卖点没关系…”徐北方说着去拉他。

  他却说:“去你的!”

  “好好好!既然你不通情理,我们就自己动手!同志们,上!”徐北方做冲锋状。

  刘队长大叫:“小徐,你给我站住!”

  那司机突然从驾驶室拖出一支冲锋:“你们——敢!”他威严地立着,篝火使他稚气的脸充神圣感。“谁敢——?!”他嗓子劈了,并出悲愤的眼泪。

  大家呆住了。相比之下,徐北方的形象太不光辉了。

  “真可笑!简直愚昧到极点!”徐北方挣脱刘队长“我为了二十条生命!看你敢对我开!”他又要冲锋了。

  那司机也不顾一切地上来。

  “你开啊!”“你冲啊!”徐北方一把揪住他的把。

  “老子要开啦!”

  “你不开是他妈孬种!”

  “住手!”团支书喊道“啥脸都丢完了!”他轻而易举扯开双方。

  “这是啥宣传队!啥作风!”团支书痛心道“…我听说有几个战士,在运送边防物资时遇到洪水。他们被困了五天五夜,直到死,也没动用车上一点食品!”

  听了这话,刘队长也惭愧起来。

  “同志们,这说明了啥?”团支书说。

  “说明他们活该!”徐北方吼道。

  大家都被这个壮烈的故事打动了,一致斥责徐北方“太反动”他一下子失尽人心,连素来暗自倾心他的陶小童都对他失望透顶。

  “哼!连生命价值都不懂的人,那样死了等于自杀!谁愿意自杀不是活该吗?可笑可笑,可笑之极——这样的人都被当成英雄偶像来崇拜!他们对自己都不肯施行一点人道主义,试想,这种人会去爱人类吗?”

  人们被他的咆哮搞懵了,一时无法分析这番深奥的话到底有无道理。但静默一刹那,声讨他的人更多了。陶小童倒很欣赏他刚才那番话,但觉得不合时宜;这话不是从前的,就是未来的,反正眼下讲很不受听。

  一场非正式的批判会,直开到把每个人最后一点热量消耗完。徐北方耷拉着头,心想,我是没劲跟你们抬杠了,你们随便说什么我都认了。这时,有辆车从山下开来,大伙才放了徐北方。那车喇叭大鸣,显然在呼叫谁。司机班长马上明白了,也用喇叭回答它。+

  “我们是洛桑兵站的!…”车还没停下,就听见喊声。“给你们送饭来啦!”

  刘队长步履踉跄地上去,心想这个被甩下的小不点儿兵站,竟有这样大度量。

  从车上下来一位军人,自我介绍道“我姓唐,是洛桑的站长!”他说傍晚接到前面兵站的电话,才知道演出队一多半人被撂在雪山上了,赶紧张罗把饭送上来。火光映着这位站长年轻的脸,使他显得很漂亮、很神气。

  陶小童忘乎所以地盯着他。不知他哪个动作或哪个神情,给她一丝识感。她忽然一阵焦躁,因为她不敢断定是否曾见过他。
( ← ) 上一章   一个女兵的悄悄话   下一章 ( → )
读者小说网为您提供由严歌苓最新创作的免费综合其它《一个女兵的悄悄话》在线阅读,《一个女兵的悄悄话(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一个女兵的悄悄话的免费综合其它,请关注读者小说网(www.ddzz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