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第二章雪•第及《七夜雪》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读者小说网
读者小说网 穿越小说 重生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官场小说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小说排行榜 推理小说 同人小说 经典名著 耽美小说 科幻小说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短篇文学 重返洪荒 官道无疆 全本小说
九星天辰诀 我欲封天 小姨多春 完美世界 罪恶之城 官路红颜 雄霸蛮荒 苍穹龙骑 孽乱村医 绝世武神 神武八荒 主宰之王 女人如烟 帝御山河 一世之尊
读者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七夜雪  作者:沧月 书号:2056  时间:2016/10/5  字数:14515 
上一章   第二章 雪•第一夜    下一章 ( → )
霍展白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醒过来时,外头已经是暮色笼罩。

  映入眼中的,是墙上挂着的九面玉牌,雕刻着兰草和灵芝的花纹——那是今年已经收回的回天令吧?药师谷一年只发出十枚回天令,只肯高价看十个病人,于是这个玉牌就成了武林里人人争夺的免死金牌。

  不过看样子,今年的十个也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他想转头,然而脖子痛得如折断一般。眼角只瞟到雪鹞正站在架子上垂着头打瞌睡,银灯上烧着一套细细的针,一旁的银吊子里药香翻腾,馥郁而浓烈。

  他忽然觉得安心——那样熟悉的氛围,是八年来不停止的奔波和搏杀里,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真是耐揍呢。”睁开眼睛的刹那,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一句熟悉的冷嘲“果然死不了。”

  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到烧得火红的针转动在紫衣女子纤细的手里,灵活自如。薛紫夜…一瞬间,他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

  那个女子挑起眉梢,一边挑选着适合的针,一边犹自空讥诮:“我说,你是不是赖上了这里?十万一次的诊金,你欠了我六次了。真的想以身抵债啊?”死女人。他动了动嘴,想反相讥,然而喉咙里只能发出枯涩的单音。“哦,我忘了告诉你,刚给你喝了九花聚气丹,药干烈,只怕一时半会没法说话。”薛紫夜看着包得如同粽子一样的他在榻上不甘地瞪眼,浮出讥诮的笑意“乖乖地给我闭嘴。等下可是很痛的。”

  死女人。他望着她手上一套二十四支在灯上烧过的银针,不喉头咕噜了一下。“怕了吧?”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她笑得越发开心。

  没有任何提醒和征兆,她一个转身坐到了他面前,双手齐出,一把二十四支银针几乎同一时间闪电般地刺入他各处关节之中。她甚至没有仔细地看上一眼,却已快速绝伦地把二十几支针毫发不差地刺入中!其出手之快,认之准,令人叹为观止。那种袭击全身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口大叫,然而一块布巾及时地入了他嘴里。

  “别大呼小叫,惊吓了其他病人。”她冷冷道,用手缓缓捻动银针,调节着针刺入的深度与方位,直到他衔着布巾嗯嗯哦哦地全身出汗才放下了手:“封好了——我先给你的脸换一下药,等下再来包扎你那一身的窟窿。”剧痛过去,全身轻松许多,霍展白努力地想吐出在嘴里的布,眼睛跟着她转。

  奇怪,脸上…好像没什么大伤吧?不过是擦破了少许而已。

  “喂,不要不服气,身体哪有脸重要?”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疑问,薛紫夜拍了拍他的脸颊,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老实说,你欠了我多少诊金啦?只有一面回天令,却来看了八年的病——如果不是我看你这张脸还有些可取,早一脚把你踢出去了。”她一边唠叨,一边拆开他脸上的绷带。手指沾了一片绿色的药膏,俯身过来仔仔细细地抹着,仿佛修护着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他盯着咫尺上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然大怒。

  “咦,这算是什么眼神呐?”她敷好了药,拍了拍他的脸,根本不理会他愤怒的眼神,扬声吩咐“绿儿!准备热水和绑带!对了,还有麻药!要开始堵窟窿了。”“马上来!”绿儿在外间应了一句。

  “死、女、人。”他终于用舌头顶出了在嘴里的那块布,息着,一字一字“那么凶。今年…今年一定也还没嫁掉吧?”

  “砰!”毫不犹豫地,一个药枕砸上了他刚敷好药的脸。

  “再说一遍看看?”薛紫夜摸着刚拔出的一把银针,冷笑。

  “咕噜。”架子上的雪鹞被惊醒了,黑豆一样的眼睛一转,嘲笑似地叫了一声。“没良心的扁畜生。”他被那一击打得头昏脑,一时被她的气势住,居然没敢立时反击,只是喃喃地咒骂那只鹞鹰“明天就拔了你的!”“咕噜。”雪鹞发出了更响亮的嘲笑声,飞落在薛紫夜肩上。

  “小姐,准备好了!”外间里,绿儿叫了一声,拿了一个盘子托着大卷的绷带和药物进来,另外四个侍女合力抬进一个大木桶,放到了房子里,热气腾腾。“嗯。”薛紫夜挥挥手,赶走了肩上那只鸟“那准备开始吧。”

  啊…又要开始被这群女人围观了么?他心里想着,有些自嘲。八年来,至少有四次他都享受到了这种待遇吧?

  薛紫夜走到病榻旁,掀开了被子,看着他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绑带,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调侃:“阿红,你带着金儿,蓝蓝,小橙过来,给我看好了——这一次需要非常小心,上下共有大伤十三处,小伤二十七处,任何一处都不能有误。”“是!”侍女们齐齐回答。

  他看着那些女子手持十八般器具过来,不由微微一震:他太熟悉这种疗程了…红橙金蓝绿,薛紫夜教出来的侍女个个身怀绝技,在替人治疗外伤的时候,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长了八只手。

  一只手刚切开伤口,另外几只手就立刻开始挖出碎片、接合血脉、清洗伤口、合包扎。往往只是一瞬间,病人都没来得及失血,伤口就处理完毕了。可是…今天他的伤太多了。就算八只手,只怕也来不及吧?

  然而刚想到这里,他的神志就开始慢慢模糊。“麻沸散的药力开始发挥了。”蓝蓝将药喂入他口中,细心地观察着他瞳孔的反应。

  “那么,开始吧。”

  薛紫夜手里拈着一尖利的银针,眼神冷定,如逆转生死的神。

  那样长…那样长的梦。最可怕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无法醒来。无边无际的深黑色里,有人在欢笑着奔跑。那是一个红衣的女孩子,一边回头一边奔跑,带着让他梦牵魂萦的笑容:“笨蛋,来抓我啊…抓到了我就嫁给你!”他想追上去,却无法动弹,身体仿佛被钉住。

  于是,她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再也抓不到那个精灵似的女孩儿了。“求求你,放过重华,放过我们吧!”在他远行前,那个女子脸泪痕地哀求着。“我真希望从来不认识你。”披麻戴孝的少妇搂着孩子,一字字控诉“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每一个字落下,他心口就冒出了一把染血的利剑,体无完肤。秋水…秋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想大呼,却叫不出声音。

  ——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咦,小姐,你看他怎么了?”绿儿注意到了泡在木桶药汤里的人忽然呼吸转急,脸色苍白,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脖子急切地转来转去,眼睛紧闭,身体不断发抖。“出了什么问题?”小橙吓坏了,连忙探了探药水——桶里的白药生肌散是她配的。

  薛紫夜却只是轻轻摇头,将手搭在桶里人的额头。“没事。”她道“只是在做梦。”只是在做梦——如果梦境也可以杀人的话。这个全身是伤泡在药里的人,全身在微微发抖,脸上的表情仿佛有无数话要说,却被扼住了咽喉。

  “秋水…秋水…”他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只是反复地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她叹息了一声:看来,令他一直以来如此痛苦的,依然还是那个女人。

  ——秋水音。离她上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已然八年。

  八年前,她正式继承药师谷,立下了新规矩:凭回天令,一年只看十个病人。那年冬天,霍展白风尘仆仆地抱着沫儿,和那个绝丽人来到漠河旁的药师谷里,拿出了一面回天令,求她救那个未周岁的孩子。当时他自己伤得也很重——不知道是击退了多少强敌,才获得了这一面江湖中人人想拥有的免死金牌。

  两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急切,几乎是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来换孩子的命。她给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搭过脉,刚一为难地摇头,那两个人一齐跪倒在门外。那时候,她还以为他们是沫儿的父母。

  整整冥思苦想了一个月,她还是无法治愈那个孩子的病,只好将回天令退给了他们。然而抵不过对方的苦苦哀求,她勉强开出了一张药方。然后,眼前的这个男子就开始了长达八年的迹和奔波。

  八年来,她一次次看到他拿着药材返回,身是血地在她面前倒下。

  她原以为他会中途放弃——因为毕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赌上自己的性命,一次次地往返于刀锋之上,去凑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药方。然而,她错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却感觉到手底下的人还在剧烈发抖。

  “秋水…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人发出了昏而急切的低语。

  不是怎样的呢?都已经八年了,其中就算是有什么曲折,也该说清楚了吧?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把自己成这样呢?她摇了摇头,忽然看到有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沁出,不由微微一惊:这,是那个一贯散漫的人,清醒时决不会有的表情。她叹了口气:是该叫醒他了。

  “喂,霍展白…醒醒。”她将手按在他灵台上,有节奏地拍击着,附耳轻声叫着他的名字“醒醒。”手底下的人身子一震“哗”水花烈地溅起,而热的手忽然紧紧拉住了她,几乎将她拉到水中。

  “干什么?”她吓了一跳,正待发作,却看到对方甚至还没睁开眼睛,不由一怔。那个人还处于噩梦的余波里,来不及睁开眼,就下意识地抓住了可以抓住的东西——他抓得如此用力,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稻草。她终究没有发作,只是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感觉他的呼吸渐渐平定,仿佛那个漫长的噩梦终于过去。

  有谁在叫他…黑暗的尽头,有谁在叫他,宁静而温柔。

  “呃…”霍展白长长吐了一口气,视线渐渐清晰:蒸腾的汤药热气里,浮着一张脸,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很美丽的女子——好像有点眼?“呃?”他忽然清醒了,口而出“怎么是你?”

  发现自己居然紧握着那个凶恶女人的手,他吓了一跳,忙不迭甩开,生怕对方又要动手打人,想扶着桶壁立刻跳出去,却忽地一怔——双手,居然已经可以动了?“披了袍子再给我出来,”他扶着木桶发呆,直到一条布巾被扔到脸上,薛紫夜冷冷道“这里可都是女的。”

  绿儿红了脸,侧过头吃吃地笑。“死丫头,笑什么?”薛紫夜啐了一口,转头戳着她的额头“有空躲在这里看笑话,还不给我去秋之苑看着那边的病人!仔细我敲断你的腿!”

  绿儿噤若寒蝉,连忙收拾了药箱一溜烟躲了出去。等她骂完人转头回来,霍展白已飞速披好了长袍跳了出来,躺回了榻上。然而毕竟受过那样重的伤,动作幅度一大就扯动了伤口,不由痛得龇牙咧嘴。

  “让我看看。”薛紫夜面无表情地坐到榻边,扯开他的袍子。

  治疗很成功。伤口在药力的催发下开始长出红色的新,几个合的大口子里也不见血再出。她举起手指一处处按着,一寸寸地检查体内是否尚有淤血未曾散去——这一回他伤得非同小可,不同往日可以随意打发。“唉。”霍展白忍不住叹了口气。

  薛紫夜白了他一眼:“又怎么了?”“这样又看又摸,如果我是女人,你不负责我就去死。”霍展白恢复了平一贯的不正经,涎着脸凑过来“怎么样啊,反正我还欠你几十万诊金,不如以身抵债?你这样又凶又贪财的女人,除了我也没人敢要了。”

  薛紫夜脸色不变,冷冷地道:“我不认为你值那么多钱。”“…”霍展白气结。“好了。”片刻复查完毕,她替他扯上被子,淡淡吩咐“口的伤还需要再针灸一次,别的已无大碍。等我开几帖补血养气的药,歇一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一两个月?”他却变了脸色,一下子坐了起来“那可来不及!”

  薛紫夜诧异地转头看他。“沫儿身体越来越差,近一个月全靠用人参吊着气,已经等不得了!”他喃喃道,忽地抬起头看着她“龙血珠我已经找到——这一下,药方上的五味药材全齐了,你应该可以炼制出丹药了吧?”“啊?”她一惊,仿佛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哦,是、是的…是齐了。”——居然真的给他找齐了!

  拜月教圣湖底下的七叶明芝,东海碧城山白云宫的青鸾花,庭君山绝壁的龙舌,慕士塔格的雪罂子,还有祁连山的万年龙血赤寒珠…随便哪一种,都是惊世骇俗的至宝,让全武林的人都为之疯狂争夺。

  而这个人,居然在八年内走遍天下,一样一样都拿到手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去拼抢去争夺?

  “那么,能否麻烦薛姑娘尽快将丹药炼制出来?”他在榻上坐起,端端正正地向她行了一礼,脸上殊无玩笑意味“我答应了秋水,要在一个月内拿着药返回临安去。”“这个…”她从袖中摸出了那颗龙血珠,却不知如何措词“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沫儿的那种病,我…”

  “求求你。”他却仿佛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立刻抬起头望着她,轻声道“求求你了…如果连你都救不了他,沫儿就死定了。都已经八年,就快成功了!”她握紧了那颗珠子,无声地叹息着。

  仿佛服输了,她坐到了医案前,提笔开始书写药方。霍展白在一边赔笑:“等治好了沫儿的病,我一定慢慢还了欠你的诊金…你没去过中原,所以不知道鼎剑阁的霍七公子,除了人帅剑法好外,信用也是有口皆碑的啊。”她写着药方,眉头却微微蹙起,不知有无听到。

  “不过,虽然你又凶又爱钱,但医术实在是很好…”他开始恭维她。她将笔搁下,想了想,又猛地撕掉,开始写第二张。

  “我知道你要价高,是为了养活一谷的人——她们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或是孤儿吧?”他却继续说,唠唠叨叨“我也知道你虽然对武林大豪们收十万的诊金,可平却一直都在给周围村子里的百姓送药治病——别看你这样凶,其实你…”

  她的笔尖终于顿住,抬眼看了看那个絮絮叨叨的人,有些诧异。

  ——这些事,他怎生知道?“你好好养伤,”最终,她只是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我会想办法。”霍展白长长舒了一口气,颓然落回了被褥中。

  毕竟是受了那样重的伤,此刻内心一松懈,便觉得再也支持不住。他躺在病榻上,感觉四肢百骸都痛得发抖,却撑着做出一个惫懒的笑:“哎,我还知道,你那样挑剔病人长相,一定是因为你的情郎也长得…啊!”一枚银针飞过来钉在了他的昏睡上,微微颤动。“就算是好话,”薛紫夜面沉如水,冷冷道“也会言多必失。”霍展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嘴角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眼皮终于不可抗拒地沉沉坠落。

  “唉…”望着昏睡过去的伤者,她第一次吐出了清晰的叹息,俯身为他盖上毯子,喃喃道“八年了,那样的拼命…可是,值得么?”

  从八年前他们两人抱着孩子来到药师谷,她就看出来了:那个女人,其实是恨他的。值得么?——她一直很想问这人一句,然而,总是被他惫懒的调侃打岔,无法问出口。那样聪明的人,或许他自己心里,一开始就已经知道。

  -

  离开冬之馆,已经到了四更时分。

  绿儿她们已经被打发去了秋之苑,馆里其他丫头都睡下了,她没有惊动,就自己一个人提了一盏风灯,沿着冷泉慢慢走去。

  极北的漠河,长年寒冷。然而药师谷里却有热泉涌出,是故来到此处隐居的师祖也因地制宜,按地面气温不同,分别设了夏秋冬四馆,种植各种珍稀草药。然而靠近谷口的冬之馆还是相当冷的,平她轻易不肯来。

  着漠河里吹来的风,她微微打了个哆嗦。冷月挂在头顶,映照着谷的白雪,隐约浮动着白梅的香气。不知不觉,她沿着冷泉来到了静水湖边。这个湖是冷泉和热泉汇而成,所以一半的水面上热气袅袅,另一半却结着厚厚的冰。

  那种不可遏止的思念再度排山倒海而来,她再也忍不住,提灯往湖上奔去。踩着冰层来到了湖心,将风灯放到一边,颤抖着深深俯下身去,凝视着冰下:那个人还在水里静静地沉睡,宁静而苍白,十几年不变。

  雪怀…雪怀…你知道么?今天,有人说起了你。他说你一定很好看。如果你活到了现在,一定比世上所有男子都好看吧?

  可惜,你总是一直一直睡在冰层下面,无论我怎么叫你都不答应。我学了那么多的医术,救活了那么多的人,却不能叫醒你。她喃喃地对着冰封的湖面说话,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眼里连串坠落。虽然师傅用药对她进行过平复和安抚,十几年过去后有些过于惨烈的记忆已然淡去,但是她依然记得摩迦一族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被得跳入冰河逃生时的那种绝望。十二月的漠河水,寒冷得足以致命。

  那些杀戮者从后面追来,带着狰狞的面具,持着滴血的利剑。雪怀牵着她,慌不择路地在冰封的漠河上奔逃,忽然间冰层咔嚓一声裂开,黑色的巨口瞬间将他们没!在落下的一瞬间,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顺着冰层下的暗漂去。他的心口,是刺骨寒水里唯一的温暖。

  被师傅从漠河里救起已经十二年了,深入骨髓的寒冷却依然时不时地泛起。在每个下雪的夜里她都会忽然地惊醒,然后发了疯一样地推开门冲出去,赤脚在雪上不停地奔跑,想奔回到那个荒僻的摩迦村寨、去寻找遗落在那里的种种温暖。然而,那样血腥的一夜之后,什么都不存在了,包括雪怀。冰下的人静静地躺着,面容一如当年。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弯着身子,双手虚抱在前,轻轻地浮在冰冷的水里,静静沉睡。她俯身冰上,对着那个沉睡的人喃喃自语:

  雪怀,雪怀…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老了啊…

  不远处,是夏之园。值夜的丫头卷起了帘子,看到冷月下伏在湖心冰上的女子,对着身后的同伴叹气:“小晶,你看…谷主她又在对冰下的那个人说话了。”她们都是从周围村寨里被小姐带回的孤儿,或是得了治不好的病,或是因为贫寒被遗弃——从她们来到这里起,冰下封存的人就已经存在。宁嬷嬷说:那是十二年前,和小姐一起顺着冰河漂到药师谷里的人。

  那时候,前代药师谷谷主廖青染救起了这个心头还有一丝热的女孩,而那个少年却已然僵硬。然而十几年了,谷主却总是以为只要她医术再进一些,就能将他从冰下唤醒。“那个人,其实很好看。”小晶遥遥望着冰上的影子,有些茫然。然而她的同伴没有理会,将目光投注在了湖的西侧,忽地惊讶地叫了起来:“你看,怎么回事?…秋之苑、秋之苑忽然闹了起来?快去叫霜红姐姐!”

  秋之苑里,房内家具七倒八歪,到处是凌乱的打斗痕迹。

  连着六七剑没有碰到对方的衣角,绿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才好,提剑息: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受过重伤?怎么一醒来动作就那么敏捷?身形都不见动,就瞬地移到了屋子另一角,那人已经用银刀抵着小橙的咽喉:“给我去叫那个女的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绿儿跺了跺脚,感觉怒火升腾。

  ——早就和小姐说了不要救这条冻僵了的蛇回来,现在可好了,刚睁眼就反咬了一口!“你有没有良心啊?”她立住了脚,怒骂“白眼狼!”

  “我要你去叫那个女的过来。”对方毫不动容,银刀一转,在小橙颈部划出一道血痕。小橙不知道那只是浅浅一刀,当即吓得尖叫一声昏了过去。“谷主她在哪里?”无奈之下,她只好转头问旁边的丫头,一边挤眉眼地暗示“还在冬之馆吧?快去通告一声,让她多带几个人过来!”

  最好是带那个讨债鬼霍展白过来——这个谷里,也只有他可以对付这条毒蛇了。然而那个丫头不开窍,刚推开门,忽地叫了起来:“谷主她在那里!”所有人都一惊,转头望向门外——雪已经停了,外面月光很亮,湖上升腾着白雾,宛如一面明亮的镜子。而紫衣的女子正伏在冰上,静静地望着湖下。她身旁已经站了一个红衫侍女,赫然是从秋之苑被惊动后赶过来的霜红,正在向她禀告着什么。

  她抬起头,缓缓看了这边一眼。虽然隔了那么远,然而在那一眼看过来的刹那,握着银刀的手微微一抖。瞳躲在阴影里,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然而内心却是剧烈一震。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那样远的距离,连人的脸都看不清,只是一眼望过来,怎会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这个女医者也修习过瞳术?脑中剧烈的疼痛忽然间又发作了。

  ——可能是过度使用瞳术后造成的精神力枯竭,引发了这头痛的痼疾。冰上那个紫衣女子缓缓站了起来,声音平静:“过来,我在这里。”

  他猛然又是一震——这声音!当初昏中隐约听见时,已然觉得惊心,此刻冷夜里清晰传来,更是让他心底涌出一阵莫名的冷意,瞬间头部的剧痛扩散,隐隐约约有无数的东西要涌现出来。这是…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个女医者…还会惑音?他咬紧了牙,止住了咽喉里的声音。

  像他这样的杀手,十几岁开始就出生入死,时时刻刻都准备拔剑和人搏命,从未片刻松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内心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让他违反了一贯的准则,不自地想走过去看清楚那个女医者的脸。

  他拉着小橙跃出门外,一步步向着湖中心走去,脚下踩着坚冰。

  薛紫夜望着这个人走过来,陡然就是一阵恍惚。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的全貌。果然…这双眼睛…带着微微的蓝和纯粹的黑,分明是——“把龙血珠拿出来。”他拖着失去知觉的小橙走过去,咬着牙开口“否则她——”话语冻结在四目相对的瞬间。

  那一瞬间他的手再度剧烈颤抖起来,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无法挪开视线: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好像在哪里…

  脑部的剧痛再度扩散,黑暗在一瞬间将他的思维笼罩。他听到那个冷月下的女子淡淡开口,无喜无怒:“病人不该跑。”怎么…怎么又是那样熟悉的声音?在哪里…在哪里听到过么?他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前开始模糊。视线凌乱地晃动着,终于从对方的眼睛移开了,然后漫无边际地摇着,最终投注在冰上,忽然又定住——他低低惊叫出声。那,是什么?

  一张苍白的脸静静浮凸出来,隔着幽蓝的冰望着他。

  这、这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是谁把他关到了这里?

  瞳惊骇地望着冰下那张脸,身子渐渐发抖,忽然间再也无法支持地抱着头低呼起来,手里的银刀落在冰上,发出苦痛凄厉的叫喊。

  “谷主…谷主!”远处的侍女们惊呼着奔了过来。

  刚才她们只看到那个人拉着小橙站到了谷主对面,然而说不了几句就开始全身发抖,最后忽然大叫一声跌倒在冰上,抱着头滚来滚去,仿佛脑子里有刀在绞动。所有侍女都仰慕地望着她:是谷主用了什么秘法,才在瞬间制服了这条毒蛇吧?然而薛紫夜的脸色却也是惨白,全身微微发抖。

  没错…这次看清楚了。这个人的一双眼睛如此奇诡,带着微微的蓝和纯粹的黑,蕴含着强大的灵力——分明是如今已经灭绝了的摩迦一族才有的特征!

  为什么还要救这个人?

  所有侍女在把那条毒蛇抬回去救治的时候,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然而谷主的意思没人敢违抗。那个人的病看起来实在古怪,不像是以往来谷里求医的任何人。谷主将他安放在榻上后,搭着脉,已然蹙眉想了很久,没有说话。“你们都先出去。”薛紫夜望着榻上不停抱着头惨叫的人,吩咐身边的侍女“对了,记住,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冬之馆里的霍展白。”

  “可是…”绿儿实在是不放心小姐一个人留在这条毒蛇旁边。

  “不要紧。”薛紫夜淡淡道“你们先下去,我给他治病。”

  “是。”霜红知道谷主的脾气,连忙一扯绿儿,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双双退了出去。侍女们退去后,薛紫夜站起身来,刷的一声拉下了四周的垂幔。房间里忽地变得漆黑,将所有的月光雪光都隔绝在外。

  在黑暗重新笼罩的瞬间,那个人的惨叫停止了。她怔了怔,嘴角浮出了一丝苦笑:是怕光么?这个人身上的伤其实比霍展白更重,却一直在负隅顽抗,丝毫不配合治疗。她本来可以扔掉这个既无回天令又不听话的病人,然而他的眼睛令她震惊——摩迦一族原本只有寥寥两百多人,在十二年前的那一场屠杀后已然灭门,她亲手收敛了所有人的遗体。

  如今怎么还会有人活着?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且,他的眼睛虽然是明显传承了摩迦一族的特征,却又隐约有些不一样——那种眼神有着魔咒一样的力量,让所有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无法挪开。往日的一切本来都已经远去了,除了湖水下冰封的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此刻乍然见到这样的眼睛,仿佛是昔日的一切又回来了——还有幸存者!那么说来,就还有可能知道当年那一夜的真相,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手将一族残酷地推向了死亡!

  所以,她一定要救回他。这个唯一的目击者。薛紫夜将手伸向那个人的脑后,却在瞬间被重重推开。黑暗中,他忽然间从榻上直起,连眼睛都不睁开,动作快如鬼魅,一下子将她到了墙角,反手切在她咽喉上,急促地息。然而,终究抵不过脑中刀搅一样的痛,他的反击只维持了一瞬就全身颤抖地跪了下去。

  她惊骇地看着:就算是到了这样的境地,还有这样强烈的下意识反击?这个人…是不是接受过某种极严酷的训练,才养成了这样即便是失去神志,也要格杀一切靠近身边之人的习惯?

  “滚…给我滚…啊啊啊…”那个人在榻上喃喃咒骂,抱着自己的头,忽地用额头猛烈撞击墙壁“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薛紫夜忽然间呆住,脑海里有什么影像瞬间浮出。黑暗里,同样的厉呼在脑海中回响,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忽然间有些苦痛地抵住了自己的头,感觉两侧太阳在突突跳动——

  难道…是他?竟然是他?

  外面还在下着雪。

  薛紫夜坐在黑暗里,侧头听着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感觉到手底下的人还在微微发抖。过了整整一天,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反抗也逐步地微弱下去。她站起身,点燃了一炉醍醐香。醒心明目的香气充斥在黑暗的房里,安定着狂躁不安的人。过了很久,在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清醒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出过的行为,不知道是觉得已然无用还是身体极端虚弱,只是静默地躺在榻上,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顶。

  “为什么不杀我?”许久,他开口问。

  她微微笑了笑:“医者不杀人。”“我没有回天令。”他茫然地开口,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是药师谷的神医。”

  “嗯。”她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大光明宫的杀手。”

  她在黑暗中拿起了一个白玉面具,放到了自己脸上——那是她派人搜索了谷外冷杉林后带回来的东西。而那边的林里,大雪掩埋着十二具尸体。通过霍展白的描述,她知道这是昆仑大光明宫座下的十二银翼杀手。

  而率领这一批光明界里顶尖精英的,就是魔教里第一的杀手:瞳。

  ——那个传说中暗杀之术天下无双,让中原武林为之震惊的嗜血修罗。她在黑暗里戴上他的白玉面具。在她将面具覆上脸的刹那,他侧头看了一眼,忽然间霍地坐起——闪电般地伸出手来,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抓到了那个面具!然后仿佛那个动作耗尽了所有的体能,他的手指就停在了那里,凝望着她,烈地息着,身体不停地发抖。

  “你究竟是谁?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他望着面具上深嵌着的两个,梦呓般地喃喃“好像…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薛紫夜微微笑了起来——已经不记得了?或许他认不出她的脸,但是她的眼睛,他应该还记得吧?她抓住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下:“我也认得你的眼睛。”瞳在黑暗里不作声地急促呼吸着,望着面具后那双眼睛,忽然间感觉头又开始裂开一样的痛。他低呼了一声,抱着头倒回了榻上,然而全身的杀气和敌意终于收敛了。

  “你放心,”他听到她在身侧轻轻地说“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像十几年前一样,被一直关在黑暗里。”

  第二轮的诊疗在黑暗中开始。

  拉下了帘子,醍醐香在室内萦绕,她将银针准确地刺入了他的十二处位。令人诧异的是,虽然是在昏中,那个人身上的肌却在银针刺到的瞬间下意识地发生了凹陷,所有位在转瞬间移开了一寸。

  ——乾坤大挪移?薛紫夜惊诧地望着这个魔教的杀手,知道这是存在于武林传说中的极高武学——难怪连霍展白都会栽在这个人手上。可是…昔年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会变得如今这般厉害?

  她微微叹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始了真正的治疗。无论如何,不把他脑中的病痛解除,什么都无法问出来。在银针顺利地刺入十二后,她俯下身去,双手按着他的太阳,靠近他的脸,静静地在黑暗里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那个人模糊地应了一声。醍醐香的效果让瞳陷入了深度的昏,眼睛开了一线,神志却处于游离的状态。“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轻轻问。

  “瞳。”他想也不想地回答,话音刚落身体却动了动,忽然间痛苦地搐“不,我不叫瞳!我、我叫…不,我想不起来…”

  第一个问题便遇到了障碍。她却没有气馁,缓缓开口:“是不是,叫做明介?”手底下痛苦的颤动忽然停止了,他无法回答,仿佛有什么阻拦着他回忆。“明介…”他喃喃重复着,呼吸渐渐急促。

  “明介,你从哪里来?”她一直凝视着他半开的眼睛,语音低沉温柔。从哪里来?他从哪里…他忽然间全身一震。

  是的,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地方,还有终年黑暗的屋子。他是从那里来的…不,不,他不是从那里来的——他只是用尽了全力想从那里逃出来!

  他忽然间大叫起来,用手捂住了眼睛:“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放我出去!”那一瞬间,血从耳后如同小蛇一样细细地蜿蜒而下。他颓然无声地倒下去。怎么了?薛紫夜变了脸色:观心术是柔和的启发和引,用来逐步揭开被遗忘的记忆,不可能导致这样的结果!这血难道是?…她探过手去,极轻地触摸了一下他的后脑。

  细软的长发下,隐约摸得到一枚冷硬的金属。她不敢再碰,因为那一枚金针,深深地扎入了玉枕死,擅动即死。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头颅中摸上去,在灵台、百汇两又摸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金针。

  她变了脸色:金针封脑!难道,他的那一段记忆,已经被某个人封印?那是什么样的记忆,关系着什么样的秘密?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屠戮了整个摩迦一族,杀死了雪怀?她握着银针,俯视着那张苦痛中沉睡的脸,眼里忽然间出了雪亮的光。

  月下的雪湖。冰封在水下的那张脸还是这样的年轻,保持着十六岁时候的少年模样,然而匍匐在冰上的女子却已经是二十多的容颜。

  她伏在冰上,对着那个微笑的少年喃喃自语。

  雪怀…雪怀,你知道么?今天,我遇到了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你还记得那个被关在黑屋子里的孩子么?这么多年来,只有我陪你说说话,很寂寞吧?看到了认识的人,你一定觉得也很开心吧?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毕竟,那是你曾经的同伴,我的弟弟。

  你们曾经那么要好,也对我那么好。

  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把明介治好。

  不惜一切,我也一定要追索出当年的真相,替摩迦全族的人复仇。
( ← ) 上一章   七夜雪   下一章 ( → )
读者小说网为您提供由沧月最新创作的免费武侠小说《七夜雪》在线阅读,《七夜雪(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七夜雪的免费武侠小说,请关注读者小说网(www.ddzzxs.com)